Reminiscences of Western Travels—Preface
西海紀遊自序
歲維丁未，月屆仲春爰借東風，遠遊西極。蕭蕭長夜，碧海青天；黯黯離愁，臨形吊影。衣冠優孟，数十年之去日匆匆；傀儡登場，九萬里之奔波碌碌。感 時撫景，慘談吟詩；往事聊陳，焉能情巳。于是，譜海市蜃樓，表温柔之佳話；借鏡花水月，發壯麗之大觀。
曘蓼集茶，苦中之苦；披星帶月，天外重 天。父母倚閭而望，星霜卽父母之星霜；家人籌数愆期，冷煖殆家人之冷暖。腹如懸磬，午夜不計饔飧；身似簸箕，風雨飄流蕩跡。千金一飯，王孫容易 豪雄；百結愁腸，絕域難堪腥臭。鐙如求璧，水甚淘金。年來之心跡迷茫，有誰知巳；此日之關山迢遞，卽景生愁。鬼氣蛙聲，頻增旅恨；蓬頭垢首，強 啜糟醨。水手跳梁，稱呼夥計 (番人呼粵人爲夥計) 梢工督令，宛爾將軍 (夷俗出海多權)。伍子吹簫，英雄氣短；周郎顧曲，兒女情長。梦裏還 家，歡然故里；醒仍作客，觸目紅毛 (夷人多紅毛藍目)。
四旬航海，驚殊寒暑三更 (記得四十日之洋，而三遷寒暑，因南北廛度之分故也)；兩閱人生，虛度韶光什二。迴憶牛衣對泣，遊人知有室之乖 (予 初婚未久，卽辭家外出)；舉頭斗柄頻更，蕩子抱無家之痛。東西夷夏，球地相懸；南北輿圖，身家背面 (大地旋轉不息，中國之晝卽西洋之夜)。痛 思及此，出涕潸然；逝者如斯，情深今古矣！
時而寂寞光陰，空仍是色；繼暫逍遥雲漢，醉不關癡。覩環海之連天，天仍連海；念雙親之思子，子更思親。桴海遠遊，謾笑囊無長物；圖書左右，竟㤀 地不容錐。水綠山青，遽喜捨舟登彼岸；花明柳暗，來隨飛絮去沿萍。屈指梅萼春芳，不覺蓮香夏至 (予自二月由廣東起程，至六月方達其國)。百丈之楼䑓重叠，鐵石參差 (以石為瓦，各家兼竪鐵支，自地至屋頂，以防電患) 萬家之亭榭嵯峨，桅檣錯雜 (學校行店以及舟車，浩瀚而齊整)。 艫舳出洋入口，引水掀輪 (貨物出口無餉，而入稅甚重。以火烟舟引水，時行百里)；潛踪背負挑肩，駱䭾馬儎 (無肩挑背負之役)。渾渾則老少安 懷，嬉嬉而男女混雜 (男女出入，携手同行)。田園為重，農夫樂歲興歌；山海之珍，商賈應墟載市 (每七日為安息期，則官民罷業)。博古院明鐙 幻影，彩煥雲霄 (有一院集天下珍奇，任人遊玩，楼上懸鐙，運用機括，變幻可觀)；巧驛傳密事急郵，支聯脉絡。暗用廿六文字，隔省俄通 (每百 步竪兩木，木上橫架鐵線，以胆礬、磁石、水銀等物，兼用活軌，將廿六字母為暗號，首尾各有人以任其職。如首一動，尾卽知之，不論政務，頃刻可通 萬里。予知其法之詳)；沿開百里河源，四民資益 (地名紐約克，為花旂之大馬頭，番人畢集。初患無水，故沿開至百里外，用大鐵管為水筒，藏于地 中，以承河淄。兼築石室以蓄水，高與楼齊，且積水可供四億人民四月之需。各家楼䑓暗藏銅管于壁上，以承放清濁之水，極工盡巧。而平地噴水高出数 丈，如天花亂墜)。酋長與諸夷並集，貴賤無分；白番與黑鬼私通，生成黄種 (土番面赤身昂，性直而愚。三百年前，英人深入其地，久而家焉。 屡奪亞非利加黑鬼，賣其地為奴。而禁白黑相配。間有私通者，遂生黃面虬毛之類)。天堂地獄，奉教競競；贖罪捐軀，超生一一 (西洋諸國多奉耶 穌、天主二教)。 艤海艦舸千里，子母炮連城 (卽天炮也)；坤靈日月旋乾，渾天儀秉鑑 (其人善測天地度數，雖航海周年不覩山嵐，亦無毫釐之差。如西儒利瑪竇之 天地形說，亦不及其詳)。郡邑有司，置刑不用 (其法准原、被告各攜狀師，並廿四耆老當堂証駁，負者金作贖刑，檻作罪刑)；城鄉要害，寓兵于農。 刻字為碑，瞽盲摩讀 (盲瞽院華麗非常，刻板為書，使盲人摸讀)；捐金置舍，孤寡栽培 (設院以濟孤寡鰥獨)。車舂水織，功稱鬼斧叢奇；良治書 城，技奪天工靈活 (集板印書，以及舟、車、舂、織、鎚、鑄等工，均用火煙輪，運以機器，神速而不費力。余獨有志于舟車之學，可以濟公利私。惟 獨力不支，苟吾人有志共成，不期年可以奏效也)。或風或雨，暴狂示兆于懸鍼；乍暑乍寒，冷暖旋龜于畫指 (以披璃管裝水銀，為風雨暑寒針)。 山川人物，鏡中指曰㽞形 (有神鏡，煉藥能借日光以照花鳥人物，頃刻㽞模，余詳其法)；術数經綸，學校男師女傅 (有閨秀雷卽聲，其同學女友， 見余恭敬無嫌疑，現為女傅。其書院中有子女自六、七歲至十六、七歲者四百餘人，男女師長四人，均任其職。每日課定巳、午、未，每禮拜期放學二日， 率此成例)。
一團和氣，境無流丐僧尼；四毒沖天，人有奸淫邪盜 (斯亦不免)。應心得手，創一技便可成名 (其俗不尚虛文，凢人能首創一藝，足以利世，特加 槳賞)；遠國他邦，道不同目為愚蠢 (目崇信鬼神、奉祀土木偶者為賤鄙罪人)。四海工商畢集，阜尓經營；卅省民庶叢生，年增倍蓗。醫精剖割，瞞 人背地開棺 (每省有一醫館，傳方濟世。凡貧民入其中就醫，雖兔謝金，或病致死，卽剖屍驗病，有不從者，卽開棺偷驗)；事播新文，衾影難藏聲跡 (大政細務，以及四海新文，日印於紙，傳揚四方，故官民無私受授之弊)。南圃南農遍地，棉麥秋收；北工北賈居奇，酒肉兄弟。黑鬼生充下陳，畢 世相承 (英人以黑鬼賣於其地，遂世為賤役。主人貧，輙轉賣之)；拈䦰眾選賢良，多簽獲荐 (凡大小官吏，命士民保舉，多人荐拔者得售)。暴強 所擾，八載劳師 (其地原屬英吉利管轄，因征稅繁擾，故華盛頓出而拒之，遂自爲國，爭霸西洋)；統領為尊，四年更代 (眾見華盛頓有功于國，遂 立彼為統領，四年復㽞一任，今率成例)。四時土產，物等價昂；半據荒洲，地寬人少 (其地雖居天下四分之一，然而人民不及中國二省之多。工人少 而土物貴，理所必然)。
去日之觀天坐井，語属齊東；年來只測海窺蠡，氣吞泰岱。眼界森臨萬象，彩筆難描；耳開奇怪多端，事珠誰記？潺潺流水，桃源漁子重來；燭燭其華，周 召家人遺愛 (男女自婚配，宜其有室家之樂矣)。瓜田納履，世復何疑；李下整冠，人無旁論 (歸舟之出海，主事者每抱客婦在懷，醜態難狀，恬不 為怪)。春風入座，一言聯靜好之機；宋玉東牆，百禮防範圍之制 (予恒與夷女並肩把臂于月下花前，未嘗及亂)。嬌藏錦綉，遍地氍毹；貌襯玻璃 ，映窓梅雪。桃花上馬，蠻姨領露蝤蠐；油壁香車，遊女鞭含夕照。依依楊柳，到處垂青；蕩蕩桃花，西秦薄命 (予有句云: "好花一入行人子，不 揷金樽痛客心")。秋月春芳，難窮幽韻；亀年延壽，莫繪傾城。詩酒琴棋，堂飛舊燕；綺羅書畫，醉冩春風 (書畫琴棋，玉人各精其妙)。敢 嘖卿卿，言真咄咄。蠻腰舞掌，輕鴻遠渡重淵 (女友隨凌氏，玉腰纖小，窈窕可人，恐小蠻見者，應羞婢對夫人)；鶯囀歌檀，玉佩聲來月下 (夷女 雖工諸藝，予獨取其風琴，手彈足按，音韻鏗鏘，神致飄然)。
時臨乞巧，巧遇潮人；景為玉成，成諸蠻女 (時有潮州澄海人二十六輩，被英商誘去，舟飄其地，值余哀訴舟中鞭朴以及離別之苦。余爲營救，竟得附 舟歸里。余之獲交女友雷卽聲，亦根于此，遂主于其家者兩月。噫！予之救火及身，更感其情多方垂顧。不意平生知巳，竟出于海外之女卽。而余結草啣 環，又在何日？興懷及此，未嘗不潸然欲涕也。被誘之事，餘詳卷後)。廿六人之隨風飄蕩，苦海無涯，兩百日之忍氣吞聲，捐生一旦。眾為救歸鼓禍， 遭驅象而送向蛇吞；吾悲同調相憐，計釣鯉而敺由獺祭。相逢萍水，難辭萍寄他方；無縫天衣，幸獲天緣湊巧。夷宮會審，臨提難畫葫蘆；鮑管分金， 卽日乘機航葦 (于八月廿六日，眾得返棹)。
天從人願，何妨平地興波；友玉他山，毛秃鵲橋填壑。主人高義，保非罪之拘囚 (因救潮人而鼓禍，蒙女友之父以三百金保余出禁)；彼美多情，喜驚 鱗之脫網。百八度之星娥繫足，指約盟心 (自厦到其處，恰一百八十度，余感其情，贈以金指約一枚)；兩閱月之紅拂垂青，玉容表誓 (答以小照)。 淒淒江草，梦印楊州；浙浙秋天，爐灰畫字 (恒與圍爐夜話)。虽使君有婦，抱痛人天；慣小姑無郎，心堅金石 (嘗語余以不嫁)。底事華番異 致，黎倩牽心；天然胡婦多情，子卿誰是？夜繞池塘梦草，孤燈淚漬衾裯；時維覩畫呼真，一紙心懸枕蓆。
刻刻關心雙鯉，雲山萬叠無踪；年年作客秦川，面目故吾黧瘦。相思紅豆，樹頭空盻盡寒鴉；溝水長流，葉上只一通錦字 (余在南方九月，只得玉人 一書而巳)。陰晴渺渺，一殘編昏曉流年，雨雪霏霏，九閱月婆娑牙軸。蠹魚飽蛀，咀嚼華英 (每譯夷書以解悶) ；禿管餘堆，抹塗鴉字。
時卽凄風苦雨，冐凍尋芳;居恒矮屋炎天，汗蒸流水。深感蘭香割股，饋奉高堂；减壽祈天，孝慈守節 (在彼追念先祖妣節孝，因作一記，詳卷後)。 音容如在，痛繞膝之無從；桑梓雖遥，幸歸㠶之迅發。山海竒觀，書眞難罄；椿萱並茂，貧亦何憂。生逢 盛世，豈甘異域之久居；略敘遊蹤，思補職方之 外紀。情有未盡，複綴以詩。
